槟榔被爆致癌，企业被克制宣传，为什么湖南人照旧爱到停不下去？

由于患上口腔癌，廖阿姨的老公去病院做了手术。他烟也抽，槟榔也吃。吊诡的是，廖阿姨招待来病院探望老公的亲朋，用的照旧槟榔。槟榔带来的痛楚，很快被周围人吃槟榔的浓厚气氛所吞噬。那天，得知给老公做手术的医生也爱吃槟榔，廖阿姨装了几包，给他送去了。

文 | 龚菁琦

编纂 | 金匝

怎样快速从人群里拎出一个爱吃槟榔的人？

按以往履历，先看嘴角，深乌色。再看脸，呈泛方形，吃得越久越趋向几多意义上的方正。最初是笑，一排白色牙齿正中漏出根根黑线，像“皿”字。

潇湘广袤，不少场合里可以收割如此的“槟榔脸”：深夜火爆的夜宵摊、烟雾旋绕的网吧、街道漏洞里的麻将馆，乃至还偶尔隔多年的同砚聚会会议。小小的槟榔作用于咬肌，打磨着统统，把多数“强伢子”、“满哥”从彭于晏变成了高晓松。

但这不是最可骇的。那篇转达一时的《槟榔王国中的“割脸人”》，形貌了槟榔痴迷者们患上口腔癌的了局：“他们被割掉舌头，他们被切去牙床，狰狞的手术伤疤扯破了他们的脸庞，癌变的凶讯公布着他们的殒命……”

关于槟榔与口腔建康的争议存在已久，但为什么仍有人对槟榔云云痴迷？我去找了找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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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湖南，槟榔可以说是仅次于盐的存在。

我熟悉的湖南人里，就不存在没尝过槟榔的。发蒙大多从两三岁开头——一颗吃了喉咙发紧、发汗的小果子，是挑逗小孩的一种东西。就像给婴儿吃柠檬的家长一样，看到小不点皱眉头，逗趣地问：“好吃不咯？”

我也曾亲眼见过掌管人汪涵拿一包纯透口袋装的槟榔，招呼着身边的人。作为“策神”，他善于和种种人士打交道，一句“恰槟榔不咯”，抹平了掌管人和摄像、安保等各路人的距离，是回归“小市民”的东西。汪涵吃槟榔，看他籍贯也能猜到，他来自湘潭，槟榔在湖南的劈头地。

外地人无法了解，作为一种低潮果子，槟榔为什么会在八杆子打不着的湘潭劈头，厥后在湖南众多成灾，构成一个槟榔孤岛。直到我查过材料，才明白此中缘由。寻常的说法是，清顺治年间，湘潭产生过一场瘟疫，死者多数，异味冲天，一位僧人发起乡民嚼槟榔避疫。事先的槟榔还只是一味中药，槟榔里的槟榔碱，有麻醉作用，能让绦虫消弭体外。

海南当地农夫采摘刚刚劳绩的槟榔果。 图 / 视觉中国

厥后，槟榔从药成为嗜好品，与湘潭一个叫九总的场合有关。总，是集市的意思，那边贩夫走卒，船埠工人会萃。最早时，从海南来的青果槟榔，由这里的当地小贩卤制成玄色烟果，一个挑子，到处叫卖。一把铡刀，刀起刀落，一果两开，抹点桂子油、芝麻，各位吃得起。除了入药，另有一种兴奋感，能让人精力一振，别的又可以饱腹——这让精力劳作者追捧。

湘潭有一个词叫“老口子”，翻译成平凡话，约莫是“老炮”的意思。厥后，“老口子”乃至变成槟榔品牌，印在包装上。我熟悉的尹爹就是一个“老口子”，他接电话时总是以长长的“喂”开头，中气十足，声去十里。微信名叫“立不倒”的他，形貌起吃槟榔的以为用的词是“兴奋”，兴奋喉咙和胸脯，头醺醺的，像喝了酒一样，胆子变大，想做什么都敢去做，倒也应了湖南人的性情——蛮、痞、勇。

我十几岁时，照旧穷学生，也吃槟榔。这跟偷偷学吸烟开启另一个天下一样，吃槟榔也是一种模仿大人的办法。学校里文娱活动的一种是，有同砚下课买槟榔时，周围集聚起来一群人，不分男女，只需买方一开包，一窝蜂哄抢。记得一包仅有5颗，但总有一一局部能抢到两颗。这位总是抢到两颗的男同砚，10年后的同砚聚会会议里，我发觉他成了脸最方的那位。当时上课后会显现的一个奇异情形是，讲堂里个个红光满面，摇头摆尾。就如此，除了尹爹如此的“老口子”，校园里也种下了一批80后、90后槟榔拥趸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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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湖南的槟榔并不是一种能上得了台面的食品。它都是由小作坊加工后，摆在走街转巷的挑担上、糖食铺子外售卖。尹爹在湘潭吃了50多年的槟榔，他最初的影象中，槟榔最初不外是湘潭过年过节时的一种特征吃食，纸包一包，顶多了，再套个塑料袋。

变成拥有花里胡哨的包装袋，照旧近二三十年前的事。我看过槟榔最夸大的包装，是被放在金饰盒一样的金壳里，每一个槟榔都用金箔纸仔细包了，像襁褓里的脆弱婴儿。再配上气势汹汹的倾销词，不管是湖南当地频道倾销打的“就是咯砸味”，照旧卫视的“口口提精力”，槟榔企业因此在湖南登堂入室，狼子野心。

中奖套路的普及，应该算是槟榔产业化的开头。当年的一个情节我至今难忘，那是2004年，一位男同砚买了一包5块钱的槟榔，跑到马路劈面和伙伴会合，拆开发觉中奖了，又穿过马路回去领奖——就如此穿来穿去，过了12次马路，直到槟榔两支手都捧不下，掉到地上也不想捡，他终极丢下一句：“真没有脸再去领奖了。”

最初，这是一批槟榔企业想的倾销战略。槟榔卖给谁？还不是麻将馆的张爹，做小买卖的王老板， 总归是九总里五花八门的人，这些人的协同特性是，来自市井，喜好打赌，也贪小便宜。外表上倾销战略，说毕竟，照旧研讨天性。

槟榔喜好者公布的“中奖战略”。 图 / 网络

中奖这个桥段，槟榔企业相沿至今，屡试不爽。当年开始使用的胖哥槟榔公司，因此占据行业鳌头8年，直到老总去世，分家闹剧一出，才让位于它家。

但行业也在蛮横生长中，战略也并不是到处都灵。我迩来听说故乡的一家小槟榔厂休业，也正是拜中奖所赐。堂哥在这家槟榔厂做了两年管帐，他发觉，槟榔厂的贩卖的确不错，但有一个奇异的征象，卖越多亏越多。厥后堂哥复盘，发觉中奖概率算错，高达50%，老板定得太随性了。发觉时，槟榔厂以前5个月发不开薪资，不久就休业了——这倒也暗合了湖南人的性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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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湖南，各位总能说出几句热血沸腾的槟榔倾销词。高速公路上，“槟榔在口，容光焕发”八个黄粗大字印在桥上，落款是”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”。听说协会成员有湖南100多家槟榔厂。说唱歌手Gai曾唱出过一句“槟榔配烟，法力无边”，也是改自湖南俗话。

有段时间里，湖南当地的电视台还打过一种擦边球倾销：两台车擦肩而过，密斯用嘴把槟榔递给男士。如此的倾销，抓的是新年代市井文明的代表——夜店、迪厅里的年轻人。

湖南的槟榔倾销，常以年轻报答主演。 图 / 网络

厂家处心积虑搜刮的倾销案牍眼前，暗含着推进槟榔行业提高的奥密。每次最新的倾销一出，相应的是包装一换，溢价的契机也就到了。最初倾销词共同的是长沙话在举国的推行低潮，“有味冇味，好神韵”，“fans7”(放纵吃)，“咯咋味”，价格从5元到10元。给槟榔厂做过案牍的李汪洋报告我，新品上市那两个月，是槟榔品格最好的时分，厂家都选的一些“壳子长，渣子少”的新果，到后方，价格一安定，果子和从前也没多大区别了。

以两三年为一个周期，槟榔从最初的5元，到如今最好的30元一包，和烟不相上下——假如把烟和槟榔比力了解，就更好了解了。槟榔有兴奋性、成瘾性，容易变成像烟一样的嗜好品。这与当地企业以前的扶持不无干系，前两年，《湘潭县人民当局关于支持槟榔产业提高的意见》就提出，要确保槟榔产业贩卖收入 3 年完成创收 300 亿元，5 年完成创收 500 亿元的目标。

别的，包装与商业化越精密，槟榔的交际属性越明显，由于还能被当作礼品。

一旦进入社友情境，湖南人与槟榔的干系，比起外地人要暧昧繁复得多。湘潭人尹爹报告我一个词，“槟榔宝”，形貌那些最爱吃槟榔的人，“宝”在湖南话里有呆萌的意思。他给我造句，这位同道是个槟榔宝，快给他发一口槟榔。在湘潭跳广场舞的廖阿姨，常会装一包槟榔，出去求人事情发一口，比烟还管用。他人要找她下载歌曲、排舞，给包槟榔她也收下。这位50多岁的密斯，把嚼槟榔当作最平凡的事，约莫和吃包麻辣鱼仔差不多，“口里没味啦，就会想嚼。”

过年了，我家里曾收到过极尽包装之术的槟榔。没错，就是我提到的像婴儿一样睡在襁褓里的那种。过年办酒，拿几颗槟榔，主人总要逐一问过每一位宾客，密斯、小孩也都不放过。这时的槟榔仿佛与可骇的口腔癌绝不关联，扮演的是一种“湖南式”的客气，主人也不会以为，这是在害你。

家中收到的槟榔礼盒。 图 / 龚菁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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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爹吃槟榔30多年，最多时天天50多颗，吐掉一颗，隔15分钟又要摸出一颗，一天差不多浸泡在槟榔里。有段时间，他早上起来吃两口槟榔就稀里哗啦拉肚子，牙齿一碰酸东西就痛，水果诀别了，连香蕉也不克不及吃。我一位初中同砚罗登，好几年没有碰过水果。他吃槟榔那几年，智齿发炎过十来次，一旦有纤维、渣子卡在牙齿里，刷牙也出不来。

在湖南所谓“槟榔宝”的眼里，假如这两样摆在眼前：水果——康健食品，槟榔——伤害食品，坚决选后者，痴爱到不讲感性，湖南民意中的槟榔，存在于儿时的追念，交际的友情里，与此干系的都是温情脉脉，没人会想到，槟榔企业履历20多年提高后，食用群体患上口腔癌的概率寂静激增。

廖阿姨的老公迩来就反省出了口腔癌。他烟也抽，槟榔也吃。最初牙痛，以为是智齿发炎，三两下拔掉，才发觉舌头下一个隆起的溃疡。医生说这不必多看了，十有八九口腔癌。

湖南湘雅病院口腔中央主任方厂云传授在口腔范畴浸淫30多年，有如此的自傲，一两眼能推断口腔癌。不像肺癌、肝癌，口腔癌是少数可以肉眼可见的癌症。一看嘴里长出菜花、尖尖，或是长时溃疡不愈合，一问又是吃槟榔、吸烟的，十有八九是了——湖南是举国口腔癌患者最多的省，方传授提及，举国性的研讨会上，湖南常被点名。

少有人晓得的是，槟榔果以前被天下卫生构造列为 1 类致癌物。一些医生报告我，吃槟榔与口腔癌的发病亲密干系。嚼槟榔时，槟榔的纤维会与口腔产生物理摩擦，能让腮帮子变硬，最初招致连嘴都很难伸开，学术名叫口腔黏膜下纤维性病变。还会磨平牙齿，尹爹的一位伙伴好吃，如今牙齿以前退到了牙龈的地点。

从因从来说，槟榔中含槟榔碱，让槟榔咀嚼奥秘十足的点卤环节，能检测出生石灰、敌敌畏（少数并不致命），以及另有一些别的化学物质，经咀嚼后，构成亚硝基，也是致癌的化合物。

由于患上口腔癌，廖阿姨的老公去病院做了手术。这是一个困难的决定。医生报告他，不做手术的话，约莫活不外一年半，不是别的缘故，是活活饿死。口腔癌要分散到喉咙，连吞咽口水都困难，更别提要吃东西了。别的，舌头是极度敏感的部位，疼死也是有约莫的。

若要做手术，他将面临把右方牙齿全部拔掉的情况，舌头也要切掉一半，再从胸口挖一坨肉补上。有位知乎答主，也是口腔医学生的“缇可”，由于谈到槟榔的危害，劳绩上万的点赞，她报告我，有些病人曾从腿上切肉补上舌头，最初腿毛从舌头上长了出来，还要定期来病院修剪。

即使做了手术，廖阿姨的老公自此今后语言、用饭都有成绩，最紧张的是，还要面临塌下去的歪曲的脸。她提及别的一位伙伴，一开头吃槟榔时，只是脸上显现一个小洞，厥后越来越大，比及完全糜烂，半张脸都没了，最初无法再补，没多久就过世了。

以下图片约莫惹起不适，请审慎查察

图 / 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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槟榔与口腔癌的关联，在湖南是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。

我去采访时，一些以前为此发声的医生们面露难色，连连说不佳讲，大局部短信已往，也无覆信。我加上一家着名槟榔店老板的微信后，他哗啦啦发来6条信息，都是讲槟榔与癌症的关联没有直接证据。“不外量吃，没有成绩，天天两三颗，能有什么事咯？”

槟榔行业危急显现，并不是第一次。之前可以追溯到2013年，央视做了关于槟榔致癌的报道，迩来一次也是2016年央视的315晚会，拍摄槟榔过时后，把点的卤汁挖掉，回厂加工。今后，整个行业大洗牌，有厂家打出养生槟郎的口号，好比加几颗枸杞，大概一颗松子，包装上印四个大字“枸杞槟榔”。另有的专注于做办事，开线下门店，下雨了借你伞，或买槟榔直接送抵家。

但这一次，槟榔仿佛在劫难逃。一份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下发的《关于中止倾销宣传的关照》迩来被转达得很广。这份文件称，湖南一切槟榔消费企业克日起中止国内全部倾销宣传，且此项事情必需在 3 月 15 日前全部完成。

3月7日，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下发关照，要求槟榔企业立刻中止全部情势的倾销宣传。 图 / 网络

如今，尹爹槟榔吃得很少，来由是肢体不可了。槟榔不佳，湘潭人大多晓得，但要戒掉却很繁复。问起为什么之前家人不劝他不吃槟榔，他的答案是，一家人都在吃啊。

廖阿姨的老公规复得不错。但说不了话，今后也只能吃流食，饭、菜叶、肉打坏在一同，像婴儿辅食。他聚会会议也很少去，本年的年夜饭，一家人在外表吃，他只能在一边喝点汤。在病院里，到处是和他一样的口腔癌患者，临床一位白叟，送过去一个月就去世了。

吊诡的是，廖阿姨招待来病院探望老公的亲朋，用的照旧槟榔。槟榔带来的痛楚，很快被周围人吃槟榔的浓厚气氛所吞噬。那天，得知给老公做手术的医生也爱吃槟榔，廖阿姨装了几包，给他送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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